2019-4-29 初稿

2019-6-30完稿

老师临别赠言

1. 中国老师唐烈先生

高中年级的汉语古文老师是唐烈先生。他授课认真，诵文解读按一定的节奏和语腔。得意之处，晃动一两下脑袋，颇有古代文人的遗风。但是，他不像罗老师那样善于吸引学生的注意力。不幸有一天他家中起火，看得出他的忧虑和烦恼。他讲课一如既往，一丝不苟。那个年代，一般的中学老师被谑称为“教书匠”，真是委屈他们了。他们家境清寒，从来不费心机，巧立课目，开设什么补习班，增加额外收入。师道尊严。老师的奉献精神是留给学生们最宝贵的教育。

高中毕业。唐烈老师在我的留言本上，写下一段话：

    “成汤铭日新又新

於盘子张书言忠

行笃诸绅 

“今之手册当与之后先媲美 

藉以陶冶身心耳 

题此以应    德昌贤棣 留念  武进唐烈   （署名）   

“成汤”是商朝开国君主（约公元前1670-公元前1587）。唐老师摘引《汤诰》中的一句话“有功于民，勤力乃事”，作为核心思想，教导我做一个人的基本准则。韩愈说：“师者，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”。人非生而知之者。他说的“之”，指知识和道理。我们求学于老师，并不是只为了“受业”，比如求得一门学问、一门科学、或者一门技术。老师的首要职责是传授道理。古文中的“道”，指儒家之道。今天，我理解的“道”，是指一个人如何“在新时代、在新社会做人的道理”。唐老师一手好书法。引经据典，谆谆教诲，见文如见其人。

唐老师平日讲话或诵读古文，带有浓厚的常州乡音。在留言册上，他写上“武进唐烈”。椐文史记载，武进是吴文化的发源地之一，有2700多年的古城建设史和2500多年的文字记载史。武进先后诞生了9名状元和1546名进士。历史上曾形成“阳湖文派”和“常州词派”。唐老师不在乎什么状元或进士之类的名誉，他爱自己的故乡，他爱故乡的文化和历史。他牢记自己的“根”。

2. 法国老师Louis修士

曾记得我8-9岁，每星期天上午，妈妈领着我去复兴公园自由活动。在她的眼皮底下，任我在草地上奔跑，跳跳蹦蹦。我们常能遇见Louis Daniel-Joseph修士和他的堂兄，两人相伴，在河边人行道上散步。见到我妈妈，两人把宽边修士帽轻轻上提，微笑示意。妈妈两手交叠，轻按右腹，欠身还礼。我也习以为常。

1947年6月我高中毕业，行将离开母校。Louis老师即将搭乘轮船回法国里昂去了。我请他在纪念手册上，留下励志之言。我依依不舍，想为他送行。他答应陪我一同去外滩码头。法国远洋轮船，号称3000吨，比我想象的要小。然而，大厅宽敞，采光好，楼梯设计和大厅家具设置气派豪华。但是，Louis 先生的卧舱，是开放型的上下卧铺。轮船从上海到马赛似乎需要4-5天，这等旅行的生活条件够艰苦的了。按我的理解，他是天主教的修道士。他有信仰，有自已的生活目标。这就是他留给我的最后印象。

临行前。先生特意留给我一封亲笔短信，提到我妈妈，并且嘱咐我“做个好孩子”。他最后加上一句：“tachez de vous developper un peu plus pour les sciences”，大意是勉励我“要更多一些、向科学发展”。1948年3月他从巴黎寄给我一张明信卡，正面是巴黎埃弗尔铁塔。从此音息全无。 

作为一位法国老师，Louis和我接触主要在课堂授课，批阅家庭作业和多种考试场合，他怎么能对我未来的发展提出中肯的忠告呢？他没有评价我哪项课目考试得分孰多孰少，也不强调我是报考大学，抑或选上某种职业为好。但是，他对学生有洞察力，有祈盼。他不希望我过多地偏执于语言学和文学。他给我的是诱导，质朴而真诚。作为班级老师，他想到的不只是一个班级，而是一个一个的学生，注意发掘学生的潜能。教书育人，师者之道也。他的话，我听得进去。高中毕业考试，我名列前茅。经中法学校推荐，我直接进入前震旦大学医学院。

近日从旧书堆中找回两位老师当年书写的临别赠言。时隔70年漫长的岁月，重谈旧文，泪留在眼眶里。

待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