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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陈德昌教授]:中学时代的生涯(新编)(十八)
2019年07月14日 事件●关注, 学会动态 暂无评论

中学时代的生涯(新编)(十八)

生活从这里开始

1939-1947年,我7岁到15岁。一个7岁小孩根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,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,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模样,等待我的将是什么,我将变成怎样一个人。我最初知道的只有我的妈妈,还有爸爸。能知道这一点,就很好。知道得太多了,我受得了吗?

我的妈妈和爸爸,和人家孩子的妈妈和爸爸不一样。这一点,我绝不会搞错。我有充分的安全感,我很快乐。然而,我很快感到有人对我好,有人待我不好。不知道为什么?有的孩子出生,有的老人死去。他到哪里去了呢?生活的环境不断地改变着。生活有了麻烦。我产生疑问和好奇。我有自己的喜怒哀乐。

我是学龄前儿童,我是幸福的。到了高中毕业,我是少年。不折不扣,意味着亚当要离开伊甸园了。我准备好了吗?我们不应该过多的谴责夏娃。她摘下的那只苹果,是智慧。亚当吞下去,一半梗在喉头。智慧不可能被分割。于是没完没了地闹着人间的喜剧和悲剧。

1939-1947年,恰恰是国难深重和希望在即的历史时代。1937年日军挑衅,发动卢沟桥事变。1937年淞沪之战把我赶出幼儿园。1938年上海被日军占领,我家灾难临头,爸爸失业,险些无法在上海生存下去。1945年,以7000万人伤亡为代价,在原子弹爆炸后腾空升起的蘑菇云照射下,二次大战宣告结束,抗战胜利。1947年解放军向国民党发起战略性进攻,“三大战役”开始。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在此番历史过程中,上海这个城市发生多次改变,深刻的、有特征性。但是,我在父母精心打造的小家庭里长大。既使曾经受到贫困的煎熬,始终有着父母的呵护。我的家和外部社会是两个不同的世界。这是我最初的认知。

中学的双语教育 

1939年我到中法学校上学。这是一所双语学校。我开始接受中西方文化的双语教育。从理论上来说,这应该是一种很好的教育。首先要知道自己有个祖国。要学习祖国的语言,历史和文化。与此同时,学习一门外国语言,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国家,他们有着自己的思想,自已的历史和文化。

然而,理想和现实总有差距,往往不是一码事。中法学校是一所法国天主教会创办的双语学校,座落在上海法租界。学校重法语教学,历史、地理、化学、物理、数学等一概以法语授课。法语教学和考试制度很严格。每年夏季学校举行结业典礼,法国驻沪领事必然到场。

(中法学校)

学校给我的教育是分割的,不完整的。中国语言教学、设置的课程单一。由初级班到高中,教课本就是《古文观止》和《战国策》这两本经典著作。授课由各班中文老师自由发挥,考试要求不严。法语的历史课只讲法国历史,不设汉语的历史课程,不讲中国历史。一个中国孩子不知道自己祖国的文化和历史,他怎么能知道自己是中国人呢。

我的妈妈

1937年淞沪之战,日军侵占闸北。全家仓忙搬到法租界。在兵荒马乱之年,妈妈不忘两个孩子的教育。上什么学校,由妈妈作出选择。古有孟母择邻而三迁。第三次将家搬到学宫旁边。孟母说:“这才是孩子居住的地方。”就在这里定居下来。

(孟母三迁)

如今轮到我妈妈,就犯难了。大批居民逃避战火,涌入法租界。妈妈无地可再迁。一座石库门楼房住下3家亲戚,带上一个成衣作坊,她无邻可择。中法学校离我家近,学宫在旁,再往哪处搬呀?!

我的妈妈

妈妈是从师范学校毕业的。她很快发现中法学校双语教学中偏重法语。一个孩子的国家意识不可能自发生成,必然需要教育。妈妈多次对我说:“你是中国人,哪能不学中文”。放学回家,先要完成规定的法语家庭作业。然后,妈妈就坐下来对我讲解当天老师教的中文课本。一般成年人尚认为古文晦涩,难读难懂。妈妈对我这样的小孩子,亲自执教,煞费苦心。孩子从小诵读,尽管理解能力有限,只需记住了,长大后,学会思考,将受益匪浅。我妈妈深信,一个人必须学好自己祖国的语言,必须知道民族的历史和文化。如若不然,将是荒谬的。妈妈以坚持不懈的努力,把这块“被分割”的教育,给我弥补上。我妈妈是一位了不起的老师,一位了不起的母亲。

我的爸爸  

我爸爸对我的教育显得并不那样关心。他生活节俭,别无嗜好,独有一项怪癖:买书。他有小书柜,像是杂货铺。有《史记》、《资治通鉴》,也有《希腊文明史》,吉朋著的《罗马帝国盛衰史》。有插图精致的《唐.吉诃德》英译本,还有巨大的韦伯斯特的《大辞典》。这简直是书中的巨无霸,又厚又重,我没有力气搬动它。这样的大家伙,我想应该躺在哪个皇家图书馆里。爸爸的爱好不在乎开卷阅读,而是“抚摸书本”。

我的爸爸

我爸爸很开放。姐姐和我可以随意取书阅读,但必须把书本完整无损地放回到书架上去。很多精装版的英语著作不是我涉猎的对象。然而,我中学时代课外读物,包括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西游记》、《儒林外史》以及巴金的《家》、曹禹的《雷雨》、鲁迅的《呐喊》等,都是从爸爸小书柜中挖掘出来的。原先的书柜是大衣柜的一小部分。多年以后,爸爸才有了像样的落地书柜子。书柜虽小,每次我站在爸爸的小书柜的前面,我会念祷着:“Cesame, ouvre-toi”(“芝麻芝麻,开开门”)。

爸爸的原先小书柜 

语言是历史的载体,是思想和文化的载体。没有历史、没有思想的语言,只能是“死语言”。双语教育,在学校学习法语,我开始认识法国。随着学年的增长,我开始认识世界上除法国以外,还有英国、德国、美国等诸多国家。他们的文化和历史各具特色。我喜欢读雨果的《悲惨世界》,我也爱上了托尔斯泰的《战争与和平》、狄更斯的《雾都孤儿》,尽管这些读物都不列入学校的课程。

虽说中法学校自有不尽人意之处,但是很重视课堂教学。教科书也就数得清的几本。每天下午4时放学。不增加学生额外负担。我在校8年,没有什么“中考”,也没有什么“高考”等多层次的折磨,平稳过渡,直接进入大学。每年寒假和暑假,我有足够的时间阅读课外读物,是我一生中阅读最多的年代。

爸爸的书柜不复存在。1964年全家从上海搬到北京,又经过“文革”的动乱,爸爸心爱的书大量丢失。我想念着爸爸的书柜,那些大大小小的书本,编织着我少年的梦。在我一生的旅程中,刻划着深深的轨迹。

1947年高中毕业(妈妈和我在高中教室前同一条走廊上拍摄的)

结束语

中学的双语教育是启蒙。回顾往事,深感家庭教育和课外阅读是另一个重要的方面,不可能因为有了学校学习而被替代。我妈妈身教言教,塑造着我做一个人的品格,培养我在人生处境多变的年代,具有独立思考和应变的能力。爸爸失业,分文不入,吃户口米(红糙米),看他人的冷面孔。在同一学校环境中,不同家庭背景的同学之间,隐隐约约地分出界线。中学时代的生涯是为了让我看到生活有多复杂,世界更为复杂。

2008年重返母校

2019-7-6完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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