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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陈德昌教授]:我选择了医学(2/2)
2021年09月18日 事件●关注, 学会动态 暂无评论

2021-9-12

2010年4月27日,突发无痛性黄疸,贫血,消瘦。家绮着急,杜斌催我住院。初步检查证实严重贫血。我住协和医院老楼302病房。当天下午,病房门上张贴两小块金属牌,写明“隔离”和“谢绝探视”等字样。入院那天起,上午、下午甚至晚上,轮番多次检查。每隔一段日子,做骨髄穿刺,先后3次。入院诊断是“获得性免疫性溶血性贪血”。说白了,不知确切病因、我自知情况不妙。

面对生死搏奕的眼神

黄疸、无痛,我暗自怀疑胰腺癌。住院后不久,我让小女儿陈铭坐到我床边,对她说,如果最后诊断确定胰腺癌,治疗要简化,让我按自然规律,走完最后的路程。铭铭抹了几下眼角,没有哭泣,紧紧地挨在我身边,良久良久。她知道我不忍心对妈妈当面直说。我凝视着她走向房门时的背影,薄薄的一层面纱当住我的视野,薄薄的一层忧伤。我比她年长40多岁,一段无法缩短的差距。过不了多久,我或将撇下年轻的女儿,撒手人寰。能这样吗?

我开始医院内的奇境漫游。躺在转运的病床上,一个过道一个过道地转悠着,仰面但见一段一段天花板滑向后方。CT检查室在老楼底层。开门进去,检查床庞然大物占据中心位置。工作人员嘱咐完毕,退出,关上门,室内只剩我孤家寡人。检查床自行移动,一只小小的话筒发出温和的指令。检查完毕,门打开,我被搀扶下床。医师的脸是平和的,保持有礼貌的距离,我无法窥测他在想什么。家绮是本院医师,她留在操作室荧屏前,注视着检查的全过程。她见到我,脸也是平和的,秘而不宣。日程安排紧凑,胃窥镜和结肠窥镜被安排在同一天。检查全过程应用静脉麻醉。麻醉科主任黄宇光亲自管理麻醉,内窥镜检查由消化科主任陆星华亲自操作。醒来毫无痛苦的记忆。

第一个月,免疫抑制剂治疗不奏效。时不宜迟,每周输入洗涤红细胞不下于3次,每次输入400亳升,血红蛋白勉强维持7克/升,最低降至4克。我被婉言告知,一个人能够接受红细胞输入量有限度。此时,我已输入6000多毫升。溶血没有放慢速度。

469225457435531679医疗小组负责医师是武永吉。每当小组内对溶血的诊断或者治疗,意见分岐的时刻,他能沉着应对。随着病情加重,更多的专科被先后卷了进来。他尊敬资深医师,重视他们的积极性。可供选择的治疗方案不多。但是,老师们没有轻言放弃。他们的眼神,几分困感,几分无奈。有一次,武永吉医师对我说:“你生的病并非不治之症,但是难治之症”。是“难治”,不是“不治”,他意在唤起我的自信,给我看到希望。他是位好医师。

大病袭来如山倒。家绮日夜陪伴着我。护士长搬来一张折叠床,恰好嵌入病床旁沙发一侧狭窄的空间,可供家绮睡觉。夜里我会做恶梦。一片漆黑,一丝光亮都没有,我一个人走着走着,不知在哪里。我感到恐惧,我能请楚地听到自己在拚命喊叫:潘...家...绮!一个字一个字的。我曾告诉家绮,我可能挺不过去。家绮说:“你一定要有信心。我要拉着你的手,一道回家去。”有一位医师说:“没有你的夫人,你活不了”。

这是我有生以来,第一次感到如此贴近死亡。浑身上下,似乎各个器官,每只细胞,都在呻吟,不堪生命的重负。生与死,一个人无法自己作主。当然,没有到达期限,我不愿意提前离去。人世间的笑声,实惠。天堂里的笑声,虚幻。我不想做最后的忏悔,我也不愿意宽恕那些伤害过我的人。我一生坎坷,没有被击倒。忍耐和靭性是迫出来的。我遭受过劫难,也有过平步青云的好时光。对于那几位在不同时期,引导、告诫和教育我的老师和亲朋好友们,我怀有感恩之心。命运对我是公正的。

胃肠功能支撑不住。各种品牌的营养粉,效果不好。我为多次腹泻而苦恼。外科蒋朱明医师提出选用“要素饮食”(elementary diet),由输液泵24小时持续输入胃肠道。“要素饮食”(商品名vivonex、德国制),是蛋白分解到氨基酸水平,容易吸收,并提供高质量蛋白。要把导管置入空肠,煞费功夫。放射科主任金振宇注视着荧屏所示图象的变化,指导着年轻医师插管,一边对我尽说鼓励的话。自我感觉,检查床上1小时,世上已千年。让医师生病,可以体验病人生活的滋味。换个位置,感受大不一样。

经过壹个月要素饮食的喂养,一般情况可见好转。此时,在家中卧病的张之南老师,考虑到我曾在1960年代罹患结核性胸膜炎,他亲自打电话,提示要格外注意结核菌引起急性溶血的可能。上网搜索,发现国际文献报道由播散性结核引起溶血者,实属罕见,至今只有10例。

接受要素饮食   铭铭笑逐颜开

我再次回CT室复查,发现胸腔大量积液。根据摄片定位,在病房穿刺胸腔,样品送检验。几天后重返CT室,分别在一个大腔和两个小腔内留置导管引流。实验室培养结果,最后找到结核杆菌。想不到小小结核菌潜伏40余年后,以相当隐蔽的方式,向我免疫系统发起袭击。医疗小组遂即应用抗结核菌抗生素治疗,溶血从根本上缓解。戏剧性的转折。我钦佩老师们的睿智和勇气。他们在我死亡边缘上,夺回我的生命。住院之初,我性情烦躁,不免得罪了几位年轻的医师和护士。已经暴露的形象,不是说几句道歉的话就能改变。深夜晴空,星光灿烂。我眼前闪动着朝夕相处的老师们的身影。我默默地祷念着,他们是好医师,是北京协和医院的好医师。

一张折叠床,家绮陪伴着我,整整一年。302病房成了我们两个人的世界。我有机会,读了季羡林和易中天写的几本书。用笔记本电脑,写出几篇文章,发表在院刊、健康报和专业杂志上。

302病房  两个人的世界 

我回到窗前。院子里,两株玉兰都长高了,周围绿叶更浓。春天景色,尽收眼帘,喜上心头。早晨,陈铭和刘淳赶到病房,先带走几只纸箱和带杆衣箱,回芳园去了。孙红、郭勤和几位护士陪同我们出西门。一位年轻医师随车护送。午后时光,病房静俏俏。

我终于能站起来,拉着家绮的手,告别302病房。轻舟已过万重山。我要把昔日的活力找回来,穿上白大衣,回到我病人的床边。昨天已远去,明天充满着梦想和光亮。啊,生命,我的太阳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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