G教授和他的老母亲

2007-04-29 06:56:20

到G教授的母亲家去作客，纯实偶然。和我一样，G教授本人也是今年第一次来探望他的母亲。他说的“今年”，已经过了八个月。根椐我国当年的习俗，八个月，一个儿子才来到母亲的身边，感情上似乎难以接受。母亲虽然不住在市区，毕竟近郊区，交通很方便。然而，时隔40年，我国社会发生了深刻的变革，家庭结构和亲属关系亦随之而改变，“四世同堂”模式早己成为历史，一去不复返了。人改变着社会，社会也在改变着人。

G教授本人两鬓霜染，母亲自然显得苍老。做母亲的最能体谅自己的儿子。大学教授忙于开拓自己的事业，理所当然。她甘心情愿为孩子操心劳累一辈子，不冀求知恩反馈。空巢老人，非常孤独。终年陪伴她的是一位中年保姆，还有一条对她很忠实的牧羊狗。她不得不聘请一位女大学生，每周有几个晚上，围坐在客厅壁炉前，朗读小说给她听。耄耋之年，老人在室内活动，步态稳健，生活自理，真是好福气。

母亲多年见不到教授夫人，我不敢妄自猜测。孩子们为什么没来？记得有位比利时医生对我诉苦，他小时最怕周末去奶奶家。奶奶强迫每个孩子喝一杯汽水样的饮料，味涩，其实是泻药。按照他家奶奶的规矩，让孩子腹泻一次，可以排毒，作为保健措施。这一天必然很不好受，我的比利时朋友一辈子見到汽水就害怕。可是，G教授的老母亲本人不喝汽水，不喝泻药。她性情温和，我相信她不会折磨她的孙子孙女。

老人家生活富裕，别墅独幢独院。室内摆设的家具，款式古老，硬木，工艺精致，显耀着昔日的贵族气派。客厅有幅教授母亲年轻时的肖像画，尽管发型、服装款式不再时尚，神采恰如当今法国青年女子，几分浪漫，几份自信。打量坐在我对面的那位老人，判若两人。无论男人或女人，过了更年期，就完成了繁殖后代的任务，按自然规律，理应退出生物舞台。不过，与其他生物不同，人到老年，不免要怀念自己对社会多少作过一点贡献，希望得到尊重而不被过早地遗忘。时光流逝，世事沧桑，岁月不饶人。唯独法国美食具有永恒的魅力。午餐有一道菜，经教授母亲授意，她的保姆精心准备的“Saint-Jacques蛤蜊”，比一般的蛤蜊大，味鲜美，似乎能激发人体多种内分泌激素，餐桌上的气氛也一下子活跃起来。

临别时，母亲再次拥抱自己的儿子。她用手抚摸儿子的脸，轻轻的几下拍打。那只干枯的手、手指骨关节粗大畸形。这种场景，无声无言，情真动人。G 教授驾车，重返巴黎市区。不知道哪一天，他才能想起来，再次回到母亲身边，说声："妈妈，你好"。